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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597章我想起來了

  “我很開心……”李智微垂眸,看著魏妙青的眼睛:“我終于不再是太子了。”

  他從那只小魚缸里躍出來了。

  原來躍出來之后不會摔死干涸而死,原來魚缸之外天海廣闊。

  但李智清楚,躍出的時機(jī)至關(guān)重要……這個時機(jī),是皇姊給的,同時也是太子妃一路指引的。

  不,如今已不能再稱太子妃了,該稱王妃了吧?可是……她愿意做他的王妃嗎?李智并不確定。

  看著那只仍拽著自己衣袖的手,少年聽從了內(nèi)心的聲音,將稱呼改為了:“青青……”

  他認(rèn)真道:“多謝你?!?/p>

  “若非是你,我斷不可能有如此膽量,從而得以置之死地而后生?!?/p>

  魏妙青愣了一下,她一時不確定自己為何而發(fā)愣,下意識地道:“我這樣厲害的嗎?”

  “當(dāng)然!”李智:“你是我見過除皇姊和圣人之外,普天之下最厲害的女子!”

  雖說前面還有兩個更厲害的,而魏妙青向來好強(qiáng)不服輸,但怎么說呢……輸給前面那兩位,魏妙青想了想,還是很服氣的。

  “這倒也是……”魏妙青對上李智那滿是崇拜的眼睛,稍移開了些視線,松開他的衣袖,并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并不心虛:“我在某些方面比之皇太女殿下和圣人,的確還是稍微遜色了那么一些的。”

  魏妙青說話間,拿余光悄悄留意著少年人的反應(yīng),見他神情依舊崇拜肯定,她心間愈發(fā)竊喜飄飄然,并且莫名其妙地想,他最好是一輩子都這樣認(rèn)為,永遠(yuǎn)不要有機(jī)會去外面見識到更厲害的女子才好。

  想到這里,魏妙青心情雀躍,不由快走了兩步。

  李智趕忙跟上她:“青青,你……”

  魏妙青邊走邊道:“你有話直說就是,從昨日起就吞吞吐吐的作甚?!?/p>

  “我如今……已經(jīng)不是太子了?!崩钪谴瓜卵劬?,不乏自卑地道:“做安王妃,或許很沒有體面?!?/p>

  “說得好像從前我做便宜太子的便宜太子妃就很體面似得?!蔽好钋囝H有兩分得意:“歷來我的體面哪里就是你給的了?我阿爹阿娘阿兄都在呢,誰敢叫我不體面?”

  李智悄悄看向她:“那你的意思是……還愿意做這個安王妃了?”

  “先做著唄。”魏妙青有種頗具大局觀的隨性:“如今四下還亂糟糟的,咱們就先這樣吧,別給大家添麻煩?!?/p>

  李智乖巧地點頭,嘴角有些壓不住的笑意。

  魏妙青瞧見了,道:“你就該多笑笑,你笑起來很好看,乍然一看比我阿兄遜色不了多少呢?!?/p>

  她連夸贊男子也這樣直白,李智臉頰有些發(fā)燙,但還是聽從地咧嘴一笑,就是顯得僵硬了些。

  二人邊說著話邊走遠(yuǎn),一行仆從婢女背著包袱抬著箱籠,統(tǒng)統(tǒng)搬上馬車后,遂見車輪滾滾,往新住處而去。

  魏妙青與李智剛離開不久,一名崔氏子弟帶著一壺尋了過來,見到了那一行官員,道是奉家主交待,前來邀請他們前去議事。

  聽聞崔瑯相邀,那群官員們暗暗交換眼神。

  這幾日他們之所以沒去李歲寧處,一來是心里還有些難以適應(yīng)新任女儲君,不免有些猶疑。二來便是顧忌如今在皇太女面前勢力獨大的崔家人。

  朝堂上的士族官員多半都被女帝陸續(xù)拔除了,他們這些留下來的,并且跟隨天子逃離京師的,大多是寒門出身。

  在此之前,朝堂之上士庶之爭的局面已經(jīng)延續(xù)了許多年,他們與崔家多少都有過節(jié),更甚者還經(jīng)手了崔家定罪入獄之事,間接促成了崔據(jù)自戕的結(jié)果……

  雖說崔據(jù)臨死前,已將以崔瑯為首的這一脈族人剔除在了清河崔氏之外,但到底都姓崔呢,那崔瑯又年輕,還是個有名的紈绔……難保不會報復(fù)排擠他們。

  萬一他們主動往前湊,卻被對方當(dāng)眾給難堪,豈不全無顏面?

  可誰知那崔瑯今日卻使人前來相請……

  既然都主動來請了,那他們便去看看……看看那六郎耍得什么花招。

  眾人私下商議了一會兒,便以“探其虛實”為名,隨同去了。

  不料崔瑯卻十分熱情,對他們笑臉相迎,給足了尊重。

  這些官員們心中的戒備剛試著卸下一半,跟前便已經(jīng)多了一大摞公務(wù),他們就此被迫上工,一時倒也無暇再去想東想西了。

  崔瑯待他們并無敵意。

  政治之爭,斗的時候哪一方不是抱著你死我活的手段想法?但斗爭既然落幕了,便總該往前走。

  祖父的死,不是讓他去記恨誰,而是在為崔氏謀活路。

  他帶著族人們?yōu)閹煾缸鍪?,師父如今貴為皇太女,之后要用人的地方多著呢,一應(yīng)差使又豈是只他們崔家人便能包攬下來的?

  這塊肉不是他們能夠獨吞的,一家獨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情,在明面上善妒排擠更是自毀前程,倒不如他主動為師父招攬安撫人心,還能在兩頭落個“好”字——叫師父省心,這些官員們也得對他恭敬感激,如此一來崔家的地位還有不穩(wěn)當(dāng)?shù)牡览韱幔?/p>

  安置好了這些個官員后,崔瑯負(fù)手離去,嘴里哼著小曲兒。

  一壺跟在后頭,好奇地問:“郎君想什么美事呢?”

  “該喊家主,家主!”崔瑯糾正一壺,卻不答一壺的問題,依舊哼曲兒,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。

  他在想,若他將一應(yīng)差事辦得妥帖,師父開心了,來日說不定就愿意幫他指婚呢……

  崔瑯想著,看向范陽方向,那邊基本上沒什么戰(zhàn)事了,聽說綿綿已經(jīng)在來太原的路上了。

  在那之前,他要多做些事,回頭才好同綿綿吹噓!

  崔瑯想著,便加快腳步,又去找事做。

  此時已是午后申時。

  李歲寧于晉祠內(nèi)接過儲君玉印,昭示著就此成為皇太女。但儲君事務(wù)的交接流程仍是繁瑣的,她一連幾日都困在議事堂內(nèi)。

  此時,又忙碌了大半日的官吏們相繼離開后,李歲寧也從議事堂中走了出來,站在石階上伸了個懶腰舒展僵硬的雙臂。

  李歲寧看到有官員在離開時向院中某處恭敬地行禮,便步下石階看去。

  一道頎長挺拔的鴉青色人影在暮春午后中靜立,似察覺到什么,他側(cè)身望來。

  “何時來的?怎不叫人通傳一聲?!崩顨q寧走過去,看向他方才望著的方向,這才看到阿點騎坐在墻頭上。

  “殿下!”阿點嘴里咬著一根糖人兒,邀請催促李歲寧:“快上來曬太陽!歇一歇眼睛!太陽要走了,馬上就要曬不到了!”

  聽李歲寧應(yīng)一聲“好啊”,崔璟剛想著讓人給她取梯子來,邊見她仰頭抓住阿點俯身遞下來的手,身形一提,便輕松地躍了上去,并與他道:“崔令安,你也上來!”

  走得遲些的官員瞧見皇太女爬上墻頭這一幕,不由驚呼了一陣,有人想勸阻,有人提醒“殿下要當(dāng)心才是”,也有人搖頭離開,低語道:“殿下這般年歲,難免還是少年心性,也別拘得太狠了……”

  “說得好像你我拘得住似得……”

  那人一噎:“你我不成,太傅還是有指望的……我觀皇太女殿下還是很敬畏太傅的。”

  “也就只有太傅了……”

  眾人的說話聲遠(yuǎn)去,四下變得安靜。

  李歲寧面朝院外坐在墻上,雙手撐在身側(cè),雙腿放松垂落,吹著晚風(fēng)望著落日,在這難得的閑暇中放空了一會兒。阿點與崔璟一左一右坐在她身側(cè),與她一同望向遠(yuǎn)方。

  墻下有兩棵梨樹,枝葉比墻高出些許,太原的梨花開得比南方要晚上半月,此時已入春尾,方才顯出荼蘼,風(fēng)輕輕一吹,細(xì)小的花瓣便散落漂浮。

  阿點不時伸手去接花瓣,然后在手心里用力一吹,“呼”地一聲將它們送得更遠(yuǎn)。

  不多時,一聲貓叫入耳,阿點瞧見另一面墻頭上有一只黑白貓,一時貓癮大犯,眼睛都直了,沿著圍墻去抓貓了。

  李歲寧喊他,讓他當(dāng)心些。

  “知道了!”阿點雖答話,卻將聲音壓得比蚊子還小,只他自個兒能夠聽到,生怕驚動了那貓。

  阿點起身時,碰到梨樹枝,落下一大片雪白花瓣,覆在墻頭上和李歲寧的衣袖上,積雪一般。

  阿點追著那只貓兒,一路翻上了后面的屋頂,不小心踩落一片瓦,就聽后院中傳來無絕的吼聲:“……阿點,又是你!”

  李歲寧露出舒心笑意,垂下的腿輕輕晃著:“好似又回到玄策府了。”

  崔璟:“還缺一壺酒,一碟栗子?!?/p>

  李歲寧轉(zhuǎn)頭看他:“你怎知道的?”

  她昔日常常在玄策府的屋頂上喝酒吃栗子。

  崔璟依舊看著落日方向:“阿點將軍說起過?!?/p>

  李歲寧聞言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,怔了一會兒,不動聲色地先問他:“崔令安,當(dāng)初在大云寺,你為何會為我入塔破陣,欺瞞圣上?”

  崔璟如實道:“因為察覺到你不愿與圣人相認(rèn)?!?/p>

  李歲寧:“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站在我這邊——”

  崔璟不知她是何意,便等著她往下說。

  “你從起初便待‘我’格外不同,還堅稱從前并不曾見過我?”李歲寧:“我們分明見過的?!?/p>

  崔璟一愣,轉(zhuǎn)過頭來看她。

  只見她神情有兩分拆穿他謊話的得色:“很久前,在一場雪中見過,對吧?”

  崔璟便知她不是在誆他,一時更意外了:“殿下怎知……”

  李歲寧往后方屋頂看了一眼:“前幾日阿點與我說,你在玄策府的屋頂上親口對他說過,你曾見過我一面?!?/p>

  崔璟想了想,好像是說過,不禁默然。

  那時他還不知她已經(jīng)回來了,也斷沒想到一句隨口之言會成為來日被揭穿謊言的證據(jù)。

  “可是……”他道:“我似乎不曾與點將軍說過在何處見過——”

  而她卻篤定在“一場雪中”。

  “我剛想起來的。”李歲寧看向他肩頭上的白色梨花:“那天你身上也落了好些雪吧。”

  此時的晚風(fēng)與梨花雪,偶然翻開了她記憶中的那頁風(fēng)雪。

  崔璟抬一只手,輕拂去肩頭花瓣,掩飾眼底的不自在:“殿下竟然記得?!?/p>

  “那當(dāng)然,我一直就說好像在何處見過你,偏你不承認(rèn)?!崩顨q寧說著,傾身向他靠近了些,壓低頭打量對照他的眉眼:“你的眉眼比尋常人更深,眉骨生得很漂亮,那時年歲雖小,但也叫人很有印象?!?/p>

  崔璟看向她打量的眼睛里:“那時的我……很狼狽?!?/p>

  李歲寧彎唇笑道:“可是好看的人,狼狽起來也有別樣的好看?!?/p>

  崔璟耳朵微熱,哪怕她眼神干凈,只是客觀贊美。

  又聽她好奇問:“那時你幾歲了?可有十歲沒有?”

  崔璟無聲收直了些腰背,強(qiáng)調(diào)道:“殿下,你我在這世上度過的年月是相近的?!?/p>

  李歲寧愣了一下:“……誰問這個了,我問你那時幾歲,你作何答非所問?”

  見崔璟神態(tài),她隱約明白了什么,恍然道:“崔令安,你該不是覺得我會拿這個來取笑你吧?”

  崔璟已不敢與她對視,看著逐漸變得緋麗的夕陽,道:“殿下還是只記住我現(xiàn)在的樣子吧?!?/p>

  “那可不行?!崩顨q寧撐著雙手在身側(cè),晃著腿看向夕陽:“已經(jīng)記起來了,忘不掉了。”

  崔璟反倒因為她這“無賴”行徑笑了一下,而后道:“可我不知殿下小時候什么模樣。”

  “我小時候啊,可厲害了?!?/p>

  李歲寧在晚風(fēng)中,語氣大方悠閑地道:“我從小便比尋常孩童吃得多,從來不生病,五歲便會爬樹,六歲就能將與我同歲的阿效抱起。待到八九歲時,大我不超過五歲的皇子們便都打不過我了,我能將他們統(tǒng)統(tǒng)按在地上揍。等過了十歲,我不光打架厲害,功課也是第一,一群皇子里面,老師只喜歡我自己?!?/p>

  崔璟會心而笑:“果然很厲害?!?/p>

  “也有狼狽時。”李歲寧道:“但過往狼狽皆為淬煉,只要現(xiàn)在厲害就行了?!?/p>

  “你現(xiàn)下也很厲害?!彼溃骸艾F(xiàn)如今放眼這天下,有哪個敢取笑刁難玄策府崔令安的?”

  崔璟轉(zhuǎn)頭看她:“殿下便可以——”

  李歲寧不假思索:“我才不會?!?/p>

  崔璟眼中笑意更深幾許,片刻,才道:“殿下,我要走了。”

  李歲寧看向他:“陰山又傳急報來了?”

  崔璟點頭。

  這才是他今日來尋她的原因。

  李歲寧問了那急報內(nèi)容之后,道:“那便去吧。”

  崔璟應(yīng)下之際,一片梨花飄落在他眉上。

  李歲寧看了一會兒,抬手輕輕替他拂去。

  拂去之后,她未曾將手收回,那只手落在青年挺括的肩膀后,另只手也隨之伸了過去,卻是傾身將那前來道別的青年輕輕抱住。

  梨花簌簌如雨下,崔璟忘了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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