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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662章宜游宜醉(正文完)

  而崔璟并不認(rèn)為自己是在讓步或犧牲。

  他并不是為了自證忠心而交權(quán)。

  若他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異心,便將玄策軍交付于旁人之手,那是極其不負(fù)責(zé)任的兒戲之舉。

  玄策軍的存在太過特殊,它本就不該被其他人掌控,成為威脅皇權(quán)江山的隱患——他不會威脅到她,自然也不會讓其他人有威脅她的可能。

  除李尚之外,這世上本就不該再有第二位玄策上將軍。

  玄策軍曾遭到過多少覬覦不必多言,崔璟當(dāng)初之所以主動接過玄策軍,是因不想見玄策軍毀于一旦。

  他從不認(rèn)為玄策軍是他的,他只是在替一個人保管著。

  那個人回來了,理當(dāng)物歸原主。

  這是他很早之前便想要做的事了,此事無需考慮抉擇,也與他是否要成為帝王之偶沒有直接關(guān)系。

  這段時日他一直在為此事做交接,如今一切事務(wù)已至尾聲,時機(jī)便也到了。

  看著崔璟的身影,魏叔易覺得自己應(yīng)是在場官員中最不意外的那一個。

  寂靜的大殿中,上首的天子不曾故作推辭,她說:“崔卿一片赤誠之心為國為民為朕,朕便依從崔卿之意。”

  翟細(xì)上前,躬身鄭重接過那道兵符,呈于天子側(cè)。

  時隔整整二十年,那道兵符,再一次回到了它昔日舊主的掌心中。

  殿中百官終于回神定神,視線幾乎都看向了那紫袍青年。

  那懸在他們心間和新朝上方的最后一片烏云陰霾,于這一刻倏忽散去,自此萬里俱晴空。

  對方主動做了一件他們想做而不敢輕易去做的大事。

  而撤去上將軍一職,更是唯有自請辭去此位的崔璟來開這個口最為合適……再沒有比這更加平和穩(wěn)妥的兵權(quán)交接之策了!

  有些官員已然感動得想要泣淚了,甚至開始相信了魏相先前的話……

  這位崔大都督到底是出于為國為民的赤誠之心,還是說他們搞到真的情愛腦了?

  又許是兩者兼有?

  若是真的,那真的要謝天謝地,有此等情愛腦,簡直是社稷之福啊!

  此時再看崔璟,大多官員們只覺得異樣之順眼了。

  “……”崔璟本人也能覺察到大家看待他的視線突然間變得和平美好,充滿慈愛。

  而若崔璟能聽到他人心聲,便知此時許多人的心聲正奇異地重合著——【也罷,皇夫人選,就他了吧!】

  ——以如此至真至貴之情愛腦作為嫁妝的人,試問他們這些做臣子的還有什么可挑揀的呢?

  但今日是在談?wù)?,此時提議請立皇夫未免顯得他們太過勢利眼墻頭草……待緩幾日,挑個好時機(jī)!

  不過皇帝陛下卻沒給他們開口的機(jī)會。

  次日,即有一道旨意從甘露殿中被宣出。

  那是一道冊立崔璟的詔書。

  其詔曰:

  【并州大都督崔璟,文武俱全,德行貴重,忠貫日月。朕昔日未名時,即得其相隨扶持,同舟共濟(jì),竭力相支,生死與共。朕今登立大寶,為江山社稷傳承而計,需擇良配而安家國人心,放眼天下,可立為天子之偶,天家之婿者,唯崔璟爾?!?/p>

  然而,又見敕曰:【其攘夷北境,西退吐蕃,功勛卓著,為國之柱石,念其功,特敕封為護(hù)圣親王,食邑八千戶,賜服紫,著九章紋?!?/p>

  此詔出,朝野嘩然。

  護(hù)圣親王?

  大盛從無此爵,也很少賜封異姓親王,更況乎天子之偶也……這是要開新制了!

  四下議論聲鼎沸,紛紛剖析此舉是否合宜。

  百官原已經(jīng)準(zhǔn)備接受了崔璟為皇夫之事,可此時怎么又冒出來一個什么護(hù)圣親王?只做皇夫不行嗎?

  “何來的夫字……”此詔書已對外宣明,傳告四下,有官員手持由中書省抄寫發(fā)出的詔書,一字字低聲誦讀:“天子之偶,天家之婿……”

  唯獨(dú)沒有“夫”字。

  皇夫一稱,歷來是各處的隨意之稱,而這封正式的詔書上并沒有出現(xiàn)此字。

  意識到這一點(diǎn),眾官員交換了眼神。

  “夫”字為天字的演化,女子以夫?yàn)樘毂灰曌魈旖?jīng)地義,此類學(xué)說早已根深蒂固,不是短時日內(nèi)可以改變的……

  私下如何稱呼無所謂,但正式的詔書上若見“夫”字,日后的確極有可能被人拿來大做文章,而若儒學(xué)繼續(xù)興盛,麻煩爭議則會更多。

  這不是單憑一代女子君王便可以徹底拔除扭轉(zhuǎn)的,在那之前,天子或只需有偶,而無需有夫。

  如此,這敕封“護(hù)圣親王”的旨意一并出現(xiàn)在同一封詔書之上,便很值得思慮了……

  天子不打算留給任何人拿她與她所擇伴侶的關(guān)系生是非做文章的機(jī)會,卻也不打算因?yàn)檫@重關(guān)系而讓其他人借禮法來將崔璟徹底困于宮中。

  護(hù)圣親王,大盛沒有過這樣的爵位,正因沒有先例,而又高居正一品,日后他可以做什么,便是天子一句話的事……

  如一盞華杯,它是空的,往其中注入多少酒水,全由天子決定。

  護(hù)圣親王或可以領(lǐng)兵,或也可以監(jiān)察各道……沒有實(shí)職,不直接領(lǐng)官參政,卻有正大光明的身份可以奉天子令行使各類權(quán)力。

  他的權(quán)力直接源于皇權(quán),只受皇權(quán)支配。他是天子的伴侶,也將是皇權(quán)最安全最有力量的守護(hù)者。

  想通了其中一層層的用意之后,一陣沉默后,那手持詔書的官員不禁問:“……現(xiàn)下當(dāng)如何是好?”

  又是一陣沉默。

  這沉默最終化為一聲嘆息,以及樸實(shí)無華的四字:“就這樣罷。”

  詔書都已經(jīng)被中書省發(fā)出去了,他們還能去鬧不成?

  且人家一個剛交了兵權(quán),一個是大權(quán)獨(dú)握的天子……這統(tǒng)共才太平幾日,他們還是見好就收吧。

  有官員還算想得開:“實(shí)則這樣也好,如此大才,棄之不用,倒也可惜……”

  “咱們這位新君,很會用人……”

  “豈止是會用人……”年長的官員長長地感嘆一聲。

  這位新君還很擅長使用她的皇權(quán),她竟然這就懂得了禮法的真相,通曉了天子不受禮法所困,而來化育禮法的最高規(guī)則。

  她想用皇夫來做事,同時不想為“夫”字所困,于是不依后宮禮制,轉(zhuǎn)頭封了個護(hù)圣親王。

  大刀闊斧任性大膽,敢信人敢用人,卻好在也見深思熟慮權(quán)衡把控。

  “但少不了要盯著啊,萬一哪天不受控……”

  “我等想盯著皇夫,皇夫說不定反替天子盯著咱們呢。”

  “操心的時候還在后頭?!?/p>

  “做官哪有不操心的……”

  官員們說著話,或嘆息或湊趣,卻到底也沒有再出現(xiàn)反對的聲音了。末了,那名年長的官員又嘆一口氣,拈須自語般道:“真是要見?;罅恕?/p>

  他咬重了“化”字。

  他這把老骨頭,忽然也覺得坐在了一匹健碩年輕的馬兒背上……

  叫他既怕這一把老骨頭被顛散了架甩下馬去,卻又有些忍不住期待前路究竟是怎樣的嶄新風(fēng)景。

  他要在這官場上多活幾日,看一看這個大膽的帝王究竟能將這天地乾坤改成何等景象。

  “走吧,去禮部瞧瞧,聽聽他們打算如何籌備天子大婚……”

  “走走走……”

  禮部,崔瑯手持那道詔書,閉了閉眼睛,卻是砸下了兩滴眼淚來。

  他的上峰王岳:“……大喜之事,崔大人何故泣淚???”

  崔瑯哽咽道:“正因是大喜……”

  有些話是說不得的,說了便有自大冒犯不知足之嫌,可是……自他領(lǐng)官入朝之后,有那么幾個瞬間,他的確在想,長兄一身本領(lǐng),就此困于后宮,是否會很可惜?

  你情我愿,長兄心甘,本不必他這外人來多言,所以他也不曾多言,可是此時見到這賜封一品親王的敕封詔書……他卻打從心底為長兄高興,也慚愧自己竟還是看輕了新君陛下的眼界與決斷。

  且長兄若僅為臣子,如此手握重權(quán)樹大招風(fēng)注定難以長久,今后做陛下身邊的護(hù)圣親王,護(hù)于圣人身側(cè)也為圣人所護(hù),卻可以更加穩(wěn)妥無虞地施展才干了。

  “都是聰明人,也都是有心人……”王岳含笑道:“這是真正的社稷之福?!?/p>

  崔瑯擦了擦眼淚,找回了歡喜激動:“也不知長兄是否已經(jīng)接到圣旨了!”

  崔璟昨日交出兵符后,便折返玄策府中安排交接余下的事務(wù)。

  圣旨已經(jīng)送到了玄策府。

  在元祥等人驚異欣喜的目光中,崔璟回過神來,卻是即刻出了玄策府,上馬入宮而去。

  明天便是中秋。

  李歲寧難得早早料理完了公務(wù),崔璟到時,只見她沒什么帝王威儀地蹲在殿院中剛開始泛黃的銀杏樹下,和阿點(diǎn)一起逗著幾只貓兒。

  她穿著常服彩裳,小貓兒不識人間真帝王,去咬扯她的裙角,她也并不生氣。

  見他來,李歲寧轉(zhuǎn)頭,露出笑意,喊他:“崔璟,快過來?!?/p>

  崔璟走過去,手中拿著那卷明黃絹帛。

  他說:“先前并未聽陛下提起過此事——”

  “我以為你猜得到呢。”李歲寧站起身:“原來你沒猜到啊,那你便敢交兵權(quán)了?崔令安,你當(dāng)真什么都不打算要啊?!?/p>

  “那你也太好欺負(fù)了?!彼粗矍疤幪幊錾那嗄辏骸澳悴辉偈谴藜胰耍謱⑿吒€給我了,你什么都沒有留,萬一日后我欺負(fù)你,你豈不是沒處去,那也太可憐了。”

  崔璟幾分好笑地看著她:“陛下是天子,有心欺負(fù)我,王府也護(hù)不住我吧?!?/p>

  “這倒也是?!崩顨q寧似認(rèn)真想了想:“那我日后盡量少欺負(fù)你些?!?/p>

  崔璟垂眸看著她,溫聲道:“可是陛下,這不單是家事,更是國事?!?/p>

  “我當(dāng)然知道是國事?!崩顨q寧也看著他:“你不是要為我鑄劍嗎?什么都沒有如何來鑄?況且我還有很多事需要交給你去做?!?/p>

  “崔璟,我喜歡你,卻也看重你?!?/p>

  她很坦然地道:“你有你的功勞和才干,若因我之喜歡,便將你終生困在這華殿中,那我與暴殄天物的昏君何異?”

  話已至此,崔璟便也如實(shí)道:“我不想因我一人,為陛下平添阻力?!?/p>

  卻見那身穿華裳披帛的少年女子君主于銀杏樹下單手叉腰:“誰敢阻我?”

  “朕手握天下兵權(quán),是最有出息的皇帝?!彼⑽P(yáng)起下頜,煞有其事:“朕行利國利民利我之事,于心無愧。”

  “況且朕相信,你給朕帶來的助力,一定比阻力更大千倍萬倍,區(qū)區(qū)麻煩何值一提?”

  怕麻煩避是非,還做什么君王啊。

  崔璟眼中已現(xiàn)出釋然笑意,只仍明言道:“勢必會有有心之人欲借我來生事?!?/p>

  “那你便為餌,好好為朕釣魚?!崩顨q寧:“你不是說過,若我愿意便也可以信你?如今我愿信你,你不信自己嗎?”

  崔璟看著她,只聽她最后拿允諾的語氣道:“崔令安,你要聽我的話,護(hù)我助我。我也會將你保護(hù)得很好的。”

  崔璟心間觸動,握著那明黃絹帛,終于也執(zhí)禮應(yīng)下:“是,崔璟領(lǐng)旨?!?/p>

  李歲寧滿意一笑,抬手抓住他一只手腕:“那走吧?!?/p>

  崔璟看她:“去何處?”

  阿點(diǎn)已經(jīng)蹦了起來:“殿下說要出宮去!”

  “我先前不是說要歇一整日嗎,恰好明日中秋不必上朝?!崩顨q寧抓著崔璟便走:“秋高氣爽,宜游宜醉宜睡,走。”

  她要好好游一遍京師,去登泰樓好好醉一場,然后好好大睡一覺!

  阿點(diǎn)跑著跟上:“玩去咯!”

  “陛下,等等婢子呀!”也已換上了常服的喜兒提裙飛奔跟去。

  翟細(xì)站在廊下,含笑目送著幾道身影遠(yuǎn)去。

  天色還未完全暗下,黃澄澄的大月亮已爬上銀杏枝頭。

  天幕灰藍(lán),浮云卷靄,明月撒下皓光。

  中秋三日無宵禁,城中懸燈結(jié)彩,花火如晝。

  “阿娘,阿娘!”有女童輕扯母親衣袖:“我方才看到了漂亮仙人!”

  “在哪兒呢?”

  女童伸手指去。

  人流喧囂,燈火輝煌,已不見那一雙人的蹤跡。

  無人知是貴人來,抬首望,只見滿目太平長安好景象。

  ……

  ……

  (正文完)

  正文完結(jié)啦,謝謝大家接近兩年的陪伴!

  秋高氣爽,宜吃宜醉宜游宜睡(但是還要寫番外和隔壁橘子)

  番外等我緩個兩三天就開寫!按照大家的提議,準(zhǔn)備了十多章!

  (在這里特別鳴謝書友【Porcupine】,之前一直沒想好給小崔定哪個爵位合適,最后選定了這位書友建議的“護(hù)圣親王”,感謝感謝感謝?。?/p>

  還有很多話想說,等寫完番外,再和大家好好聊聊

  晚安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