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2章就這么愛嗎

　　“此番揚(yáng)州之變，不知崔大都督如何看待北境日后之況？”

　　少女開口，所提不是常見的話題，而是戰(zhàn)事與北境。

　　偏她的語氣很自然，竟并不使人覺得突兀。

　　崔璟亦不覺突兀，但他仍是下意識(shí)地看向她。

　　片刻，才答：“大盛與北狄雖已休戰(zhàn)十二年余,然這十二年間北狄內(nèi)政不穩(wěn)，去年又有新可汗登基，其人野心勃勃，不得不防?！?/p>

　　“半年前，自南境收兵還朝后，我便曾上奏提議重新修筑北境戰(zhàn)防，并屯兵精練以備北狄,然戶部一直未曾應(yīng)允撥銀之事，遂拖延至今?！?/p>

　　常歲寧了然。

　　原來早在他大勝南蠻還朝后，即有此思慮了。

　　“重修戰(zhàn)防，屯兵備之，這些想來需要極大的支出，若國庫不盈，戶部難免拖延?！彼o自己添了‘想來’二字，以顯得不那么內(nèi)行：“可此時(shí)內(nèi)患已起，北狄極有可能趁勢破大盛北境。”

　　家賊要打，外敵更要嚴(yán)防。

　　崔璟點(diǎn)頭：“昨日早朝之上我已重提了此事,利害當(dāng)前，圣人較之先前重視許多,我會(huì)盡快催促戶部定下章程。”

　　又道：“如若順利，年前我即前往北境著手此事?！?/p>

　　常歲寧聞言轉(zhuǎn)頭看他：“崔大都督要親自前去？”

　　“嗯,此事既由我提議,便該我前往,且修筑邊防、屯兵操練之事皆不可馬虎大意,若有差池便是做無用功,如此關(guān)頭，交予旁人總歸不放心?！?/p>

　　朝廷撥銀本就不易,既是他提議，自該負(fù)責(zé)到底。

　　常歲寧認(rèn)同點(diǎn)頭：“由崔大都督前往，的確很合適，監(jiān)督重修邊防之余，亦可威懾北狄?！?/p>

　　“是，要想威懾他們，還需是玄策軍。”崔璟說話時(shí)，下意識(shí)地看著身側(cè)少女。

　　北狄一向氣焰囂張，曾將他們打怕，迫使他們安分至今的，只有玄策軍。

　　他隱隱試圖從少女的臉上看到些什么，但她并未露出任何值得深究的神色，只客觀而平靜地道：“哪怕只是暫時(shí)威懾牽制住北狄，也再好不過了?！?/p>

　　如若不然，內(nèi)憂外患一同爆發(fā)，必會(huì)催生更多的亂狀，屆時(shí)大盛將危。

　　崔璟：“我會(huì)盡快促成北境之行，待此事定下時(shí)，我再告知于你?！?/p>

　　常歲寧本下意識(shí)地想要點(diǎn)頭，然他的語氣聽來好似特意告知她這件事甚是必要,她不由看向他。

　　察覺到她的視線，崔璟負(fù)在身后的手微微動(dòng)了一下，盡量面色自若地道：“常大將軍私下托我于京中照拂于你，我若去往北境，自要提早與你說明，將可安排之事盡量為你安排妥當(dāng)?！?/p>

　　原來是這個(gè)。

　　常歲寧不以為意地笑道：“我又非是三歲孩童，哪里需要這般細(xì)致?！?/p>

　　照拂這種事，人在京中便順帶那么一下，人不在京中那便作罷，總不能因?yàn)橐痪浯饝?yīng)了要照拂她的話，便還要麻煩他來安排離京后的事吧。

　　那她成什么笨蛋三歲奶娃娃了？

　　崔璟不置可否，只交待道：“那你將銅符收好，必要時(shí)，可持此符去玄策府?！?/p>

　　那銅符用起來的確還是很方便的，常歲寧并未推辭。

　　“崔大都督可用罷早食了？不然留下一同吃些吧？”一旁的常歲安聽著二人從戰(zhàn)事談到北境，這會(huì)子終于停下，才能插上嘴客氣地問上一句。

　　畢竟……人都要跟著他和妹妹走到膳廳了。

　　不問一句也不太合適。

　　崔璟腦子里是拒絕的話，但不知為何卻點(diǎn)了頭：“也好?！?/p>

　　言畢，不由自覺古怪。

　　他的腦子和嘴，怎忽然這般不協(xié)調(diào)了？

　　而待他在常家膳廳里坐下后，看著很快被擺上來的飯菜，更多的古怪感頓時(shí)涌上心頭。

　　首先，他從未在旁人府中用過早食，實(shí)在有些不習(xí)慣。

　　其次，他實(shí)則已經(jīng)吃過了……

　　崔璟不解自己方才為何要點(diǎn)頭，就像他此時(shí)坐在這里，忽然有些后知后覺地意識(shí)到，好像并無人邀請他進(jìn)府，而是他莫名其妙自己跟進(jìn)來的。

　　他的古怪舉動(dòng)越來越多了。

　　“崔大都督千萬不要拘束，總歸也沒有旁人，我們常家的飯菜沒別的長處，但有一點(diǎn)，管夠！”因?qū)Υ蕲Z心存感激之故，常歲安格外熱情。

　　他親自替崔璟夾菜，又將三籠包子摞到崔璟跟前，不忘讓女使去盛粥：“……崔大都督也是行軍習(xí)武之人，記得要用大碗?！?/p>

　　尋常人家的大碗在常府被當(dāng)作小碗用，而常府的大碗是海碗。

　　這一點(diǎn)崔璟很清楚：“多謝，已經(jīng)夠了……”

　　已用罷早飯的他根本吃不下這些。

　　強(qiáng)撐著吃下并無必要，如此行徑顯得太傻，他打算稍吃些應(yīng)付過去即可。

　　常歲寧很快吃下兩籠包子，一碟醬牛肉，一些小菜，并一碗雞絲粥。

　　在這個(gè)過程中，她看了一眼沒怎么吃東西的崔璟，略有些疑惑——崔大都督的飯量好像不太行？

　　這疑惑的眼神被崔璟接收到了。

　　他看著面前的飯食，忽然覺得常府的早飯的確很不錯(cuò)，牛肉是紅色的，粥是白色的，包子……是帶皮的，看起來令人食指大動(dòng)。

　　久未等到自家大都督出來的元祥，此刻尋了過來——作為大都督的貼身近隨，他怎能錯(cuò)過大都督孔雀開……他是說，他怎能不時(shí)刻跟在大都督左右呢？

　　元祥一路尋到膳堂，聽說自家大都督正在里面用飯，不由一愣，大都督不是都吃過了嗎！

　　他下意識(shí)地伸頭往里面瞧了一眼，恰見得崔璟放下碗筷，碗是空的，其面前的菜碟與包子籠屜也是空的。

　　元祥目露匪夷所思之色。

　　常家的飯……就這么好吃？

　　不，這哪里是飯好吃??！

　　大都督這分明就是為了在常家多呆一會(huì)兒吧？

　　元祥神色復(fù)雜難言，唏噓感慨而同情。

　　大都督他……真的就這么愛嗎？

　　崔璟與常家兄妹自膳堂而出時(shí)，只覺腰間蹀躞帶都緊了些。

　　除此外，崔大都督還收獲了下屬同情的眼神。

　　見元祥在此，崔璟莫名緊張。

　　他最好別亂說話，比如“大都督吃罷了早食怎么還吃”這種沒眼色的毀滅性發(fā)言。

　　元祥張了張嘴的瞬間，夜襲敵營都未曾如此提心吊膽的崔璟瞳孔微震，險(xiǎn)些伸手捂住下屬的嘴——

　　恰是此時(shí)，常歲寧開了口：“對了，我有一樣?xùn)|西要交給崔大都督?！?/p>

　　什么東西？

　　元祥好奇地看向常家女郎。

　　崔璟頗有劫后余生之感。

　　常歲寧差喜兒回去取東西的間隙，幾人在院中邊走邊說著話。

　　喜兒很快折返，將東西交給常歲寧。

　　常歲寧遞向崔璟。

　　那是一只很精巧的長形小木匣，其上描著青白色蘭花。

　　崔璟心中閃過許多念頭，何故忽然贈(zèng)他禮物，是因花宴之事要同他道謝嗎？其實(shí)原本不必的。

　　但他還是接了過來。

　　就在他猶豫是否要當(dāng)面打開時(shí)，只聽面前的少女道：“早該還給崔大都督了，只是一直未尋到時(shí)機(jī)，東西又未能時(shí)刻帶在身上，這才耽擱至今?！?/p>

　　還？

　　崔璟便將匣子打開，只見其內(nèi)是一支白玉祥云簪。

　　這是他的東西。

　　崔璟想起來了，是那日她醉酒落水時(shí)，在水中與他“打斗”間，從他發(fā)間拔下來的。

　　此時(shí)想起那件事，常歲寧頗有被反復(fù)鞭尸之感，便又道了句：“那日險(xiǎn)些傷了崔大都督，實(shí)在抱歉。”

　　她上輩子加上這輩子，如此丟人的行徑，實(shí)在屈指可數(shù)。

　　“無妨?！贝蕲Z將匣子收好，看向她道：“你那些招式使得很好，很適合用來制敵?！?/p>

　　他眼前恍惚又閃過少女于水中襲擊他的畫面，水珠飛濺，午后陽光熾目，塘中錦鯉飛快游散間，她烏亮微醺的眸中有驚人的殺氣溢出——

　　不止眸中，她渾身每一處都有殺意翻騰。

　　但此時(shí)回想，那畫面卻如晨露，落于青年心間，似在滋養(yǎng)著那個(gè)初萌芽不久的猜測，又好像……不止是猜測。

　　崔璟說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，但總歸是不清靜的，他有些不敢久看那雙眼睛，視線微移間，落在了她身后那幾株楓樹之上。

　　秋陽明媚，楓葉已紅，樹下置有石桌一張，叫他想到了那日常歲寧于銀杏樹下同宋顯比棋的畫面。

　　“今日……是否有空閑下一局棋？”崔璟脫口問道。

　　下棋啊。

　　常歲寧點(diǎn)頭：“好啊?！?/p>

　　她是欠他一局棋的。

　　于是便有仆從取來棋盤，擺在那楓樹下的石桌之上。

　　二人相對而坐，常歲寧落子前有言在先：“崔大都督不必相讓?！?/p>

　　崔璟手執(zhí)黑子：“否則我會(huì)輸?shù)煤芸?，對嗎？?/p>

　　常歲寧點(diǎn)頭，邊落子：“沒錯(cuò)?！?/p>

　　崔璟本清冷的眼角微揚(yáng)，似含有一絲笑意：“可我的棋下得也不錯(cuò)?！?/p>

　　“好啊?！背q寧再落子：“既如此，那我便不讓你了。”

　　崔璟點(diǎn)頭：“好?！?/p>

　　接下來，二人再無話。

　　常歲安在一旁瞧著，時(shí)而目露驚色。

　　還能這么下？

　　不好，寧寧好像要輸了！

　　不對，寧寧沒輸，竟是誘敵奇襲？

　　常歲安的眼神隨著棋局而不停變幻，若非謹(jǐn)守著觀棋不語的原則，這一局棋下來，他的嘴勢必也磨破了。

　　四下只有風(fēng)聲與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輕響，然這份寧靜之下，藏于棋子間的盡是震耳的廝殺之聲。

　　這局棋下了很久。

　　比那日常歲寧與宋顯對弈時(shí)久了太多。

　　一枚楓葉輕落在棋盤之上，給原本只有黑白兩色的棋局添了一筆秋日顏色。

　　常歲寧抬手欲拿離那片楓葉。

　　崔璟也同時(shí)伸出了手去。

　　二人指尖相觸一瞬，崔璟眼底微震動(dòng)，連忙將手收回。

　　常歲寧不以為意，將那楓葉拿開，繼續(xù)落子。

　　她越下越靜。

　　崔璟反之。

　　他內(nèi)心有震蕩之感愈演愈烈。

　　半盞茶后，勝負(fù)終見分曉。

　　“我贏了?！背q寧面上鎮(zhèn)定沉靜之色散去，笑著說道。

　　崔璟望著棋盤：“我輸了?！?/p>

　　常歲寧也看去，玩笑般道：“崔大都督的棋是下得不錯(cuò)，但我更不錯(cuò)?！?/p>

　　崔璟的視線遲遲才從棋盤上離開。

　　他很清楚自己一路是怎么輸下來的。

　　正因如此，他很難不被折服。

　　是了，他為這局棋所折服了。

　　但不僅是棋。

　　他無聲收攏了修長的手指，看向?qū)γ孀纳倥?，?dòng)了動(dòng)嘴唇，盡量使語氣聽起來沒有波動(dòng)：“常娘子用了許多兵法。”

　　“是。”常歲寧拿出早準(zhǔn)備好的說辭：“我喜歡看兵書。”

　　此前她在樂館與宋顯下的那盤棋崔璟已經(jīng)看到了，她今日若故意改變棋路，反而奇怪。

　　意料之中的答案。

　　崔璟壓下心底種種涌動(dòng)，片刻后，只朝她道：“我也喜歡看兵書。”

　　且他尤其喜歡鉆研那位殿下留下的運(yùn)兵之法……這一句，他并沒有說出口。

　　“屬下也喜歡看兵書！”元祥咧嘴一笑，拿“原來大家都是知己啊”的語氣說道。

　　崔璟：“……”

　　坐了太久，常歲寧站起了身來，隨口問元祥平日里都看哪些兵書。

　　元祥興致勃勃地答了，并神情自信地總結(jié)了心得：“……屬下認(rèn)為，除了戰(zhàn)場之上，這些兵法于日常之事上也很適用?！?/p>

　　“……”崔璟聽在耳中，再想到下屬平日種種濫用兵法的行徑，只覺那些兵書若能自己做主，大約是寧肯自焚算了。

　　常歲安看了眼日頭：“時(shí)辰不早了，大都督可要留下用午飯嗎？”

　　崔璟默了一下，才答：“不必了，也該回玄策府了?！?/p>

　　一則，他不至于厚顏至此，二來，他今日似乎并不需要用午飯了。

　　而就在他要告辭時(shí)，恰聽常府仆從前來傳話：“郎君，女郎，魏侍郎來了?！?/p>

　　魏叔易？

　　他來作甚？

　　常歲寧疑惑間，已見身著官袍的魏叔易走了過來。

　　倒非他不請自來，而是常歲寧等人此時(shí)恰在去往前廳必經(jīng)之處。

　　“崔大都督也在？”魏叔易訝然，眼中含笑看著崔璟。

　　他眼中笑意多少有些揶揄，崔璟未曾理會(huì)。

　　而見他穿著官袍就來了，常歲安便問：“不知魏侍郎來此，可是有要緊事？”

　　“并無甚要事?！蔽菏逡仔χ聪虺q寧：“只是受家母所托，順路來此給常娘子帶一封信。”

　　他說話間，從寬大的袍袖中取出信箋，遞給了常歲寧。

　　“有勞魏侍郎?！背q寧接過，便隨手拆開來看。

　　若她沒猜錯(cuò)的話，段真宜此時(shí)給她送信，應(yīng)是為了那件事了。

　　感謝大家的月票及留言，書友圈現(xiàn)在有粉絲稱號的活動(dòng)，大家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，晚安(づ￣3￣)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