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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529章洛陽城破

  “郎主說什么呢?!北R氏道:“我此時不正是以真面目在面對郎主嗎?!?/p>

  盧氏看著臉色愈發(fā)緊繃蒼白的崔洐,眼神平靜又認(rèn)真地問:“可是對著這樣的我,郎主又是何感受呢?”

  她自行答道:“只怕也并沒有比當(dāng)初的鄭夫人要好上多少吧。”

  “不……”崔洐的聲音仿佛是一條繃緊到了極致的直線,微微帶著壓制不住的顫意,那顫意中有諷刺,有怒意,亦有被人揭開不堪后的強(qiáng)自支撐:“你遠(yuǎn)比鄭氏可怕……”

  欺騙了他十余年,讓他成了一個仿佛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傻子……這不是可怕又是什么?

  “鄭夫人以自我本真相待,郎主認(rèn)為她固執(zhí)可憎?!北R氏道:“我以溫言軟語相侍,郎主認(rèn)為我虛偽可怕——”

  “所以,郎主想求真心,卻又見不得一絲一毫不稱心的本真?!?/p>

  聽到此處,崔洐眼底更紅了,他倏地提高了聲音:“夠了……你字字句句不離鄭氏,是要為她鳴不平嗎!”

  “你并不曾見過我與她是如何相處的,憑什么便篤定她的死,是我一人之過?只因我與她脾性不投,便要將這過錯悉數(shù)歸咎到我的身上嗎!”

  這是他自談話來,聲音最高,反應(yīng)最激烈的一番話,周身爆發(fā)出洶涌情緒,渾身每一處都彰顯著他的怒意。

  但盧氏半點(diǎn)不見畏懼,她靜靜看著這樣的崔洐,再開口時,反倒愈發(fā)平靜了。

  “這世間有幾人天生便能脾性相投,不過是對外經(jīng)營,對內(nèi)包容罷了?!?/p>

  “我確不知鄭夫人與郎主相處時的模樣,但我知曉,即便我已盡力順從郎主之意,卻也依舊不曾見到分毫來自郎主對這份夫妻情分的經(jīng)營與包容。待相處融洽者,郎主且如此,而待需要磨合者,郎主又會是何等模樣呢?”

  崔洐發(fā)顫的身軀僵在這風(fēng)雨中。

  而盧氏平靜的聲音還在繼續(xù):“凡五姓士族女子,自懂事起,便已知曉日后的宿命歸處。”

  盧氏道:“我們往往很早前便做好了為世家婦的準(zhǔn)備,故而我想,這其中沒有哪個人在出嫁時,會不想著好好過日子,而是沖著磋磨夫君去的?!?/p>

  有大郎和那鄭家鄭潮的性情例子在,她相信鄭夫人或比尋常士族女子更多一份傲骨和自我,這樣的傲骨和自我對士族女子而言的確并非好事……但她也相信,這樣的女子,即便得不到世俗夫妻情愛,卻也必然很擅長做一位與夫君相敬如賓的稱職宗婦。

  除非她的丈夫,不滿于她的傲骨與要強(qiáng),想要折斷抹殺她的一切自我和固執(zhí)。

  除此外,盧氏再想不到其他任何可以殺死那樣一個女子的可能。

  “郎主一直疑心大郎會認(rèn)為是您害死了他的母親……”盧氏定定地看著崔洐,拿下結(jié)論的語氣道:“但事實(shí)上,鄭夫人正是死在了郎主的專橫與自我之下。郎主配不上她,卻又想操縱她,碾碎她——”

  “……盧氏!”崔洐倏然大怒,怒不可遏地抬起手掌。

  盧氏未有閃避。

  但對上她的眼睛,崔洐在那雙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狼狽的神態(tài),手掌又驀地僵在了半空中。

  因憤怒和巨大的沖擊,他眼中幾乎逼現(xiàn)出淚光。

  “只因大郎尚且不通曉夫妻相處之道,無法想象這其中的揪扯,而想必鄭夫人也從未在他面前說過半句他父親的不是,因此,大郎這些年來,待郎主這個父親才會依舊抱有寬容與期待——”

  盧氏的眼底終于帶上了一點(diǎn)怨恨,以及一點(diǎn)憐憫:“郎主已得了這樣多的錯愛,竟從未想過要惜福嗎。”

  “夠了……”崔洐僵在半空的手掌慢慢攥成拳,眼睛也隨那只手臂一同僵硬地垂落下來,他閉上眼睛,痛苦地道:“我說夠了……”

  在踏入這座亭中之前,他尚且只將問題歸于他與盧氏之間……眼見盧氏如此果決地要離開,他即便不認(rèn)為自己有錯,但也只能試著想:難道他這個丈夫,做得竟是如此糟糕嗎?糟糕到讓他的妻子毫不遲疑地便能舍下他。

  盧氏給了他回答,明確地告訴了他,他是一個糟糕的丈夫,無論是之前,還是現(xiàn)在。

  不單如此,他還是一個糟糕的父親,甚至也是一個糟糕的宗子……

  冷風(fēng)將雨絲斜斜地吹入亭內(nèi),打落在崔洐的背上,讓他顫栗著。

  一時間,亭內(nèi)寂靜下來,沒人再開口說話。

  這樣的寂靜不知持續(xù)了多久,崔洐才終于又聽到盧氏的聲音響起——

  “此一別,前路風(fēng)雨洶涌,郎主還當(dāng)多加保重。”盧氏道:“即便日后身陷困局,郎主也當(dāng)盡力保全自己與族人,切莫意氣用事……無論如何,您是大郎的父親,大郎總歸不會置您于不顧的?!?/p>

  崔洐聞言發(fā)出了一聲蒼涼諷刺的笑音。

  她這是覺得,他太過無能,沒有自保之力,最終還是要依仗那被除族的長子來救嗎?

  他該出言反駁,至少要嘲諷一句,但嘴邊卻已說不出一個字來。

  盧氏體面地福身一禮:“郎主,妾身告辭了?!?/p>

  崔洐閉著眼,聲音低啞至不可聞:“你走吧……”

  他甚至不確定盧氏有無聽到,但他知道,無論他如何說,都已影響不了她的決定。

  今日她敢和他說出這些話,便是不打算在這段夫妻關(guān)系中,再留有任何余地了。

  “郎主保重?!?/p>

  這最后的聲音被風(fēng)雨挾著吹入崔洐耳中,透著幾分不真切。

  盧氏走入侍女舉著的傘下,未再回頭看一眼。

  侍女卻忍不住頻頻回頭往亭中那道身影看去。

  直到再瞧不見時,侍女才擔(dān)憂地小聲問道:“夫人,郎主他……會不會想不開呀?”

  到時追究起來,萬一怪到夫人頭上怎么辦?

  “放心吧?!北R氏道:“想不開輕生這種事,在他看來太過有損顏面。他即便不怕死,卻一定很怕丟人現(xiàn)眼?!?/p>

  侍女這才松口氣,不禁欽佩地看向自家夫人:“夫人,您拿捏起郎主來,當(dāng)真得心應(yīng)手呢。”

  盧氏笑嘆道:“傻丫頭,若非所迫,誰又樂意拿捏他呀?!?/p>

  她不禁想到出嫁前,母親對她的那些交待。

  她的母親在世時,一直是旁人口中聰慧圓滑的妙人兒。

  母親打聽過崔洐的性情德行,便交待她,不要想著去改變這樣的男子,而改變不了,也不要想著去與他作對,那樣只會自討苦吃。

  她便問母親,那該怎樣做?

  母親說,哄著他,就像哄孩子一樣。

  她有些擔(dān)憂,她也沒有哄孩子的經(jīng)驗(yàn)啊。

  母親便又笑著說:【我兒沒哄過孩子,還沒逗過貓狗嗎?一樣的道理罷了!】

  她被母親逗得笑起來,笑得腰都彎了。

  嫁給崔洐后,她每每想到母親這句話,總還是忍不住發(fā)笑。受母親影響,她性情樂觀,也一直遵循著盡量不將喜悲寄托在旁人身上的道理,因此她在崔家這些年,的確也還算開懷。

  可那樣的開懷,同此時此刻,卻總歸是不能比的。

  盧氏看著眼前雨幕,含著笑的眼睛里更多了一份輕松的神采。

  身為士族女,她早早做好了一輩子且就這樣的打算,卻沒想到,她的人生中,竟會有這等意外的轉(zhuǎn)機(jī)出現(xiàn)。

  盧氏感嘆道:“上天是厚愛我的?!?/p>

  侍女不禁問:“夫人,您今日與郎主說了這些,那日后是不打算再與郎主……”做夫妻了嗎?

  “日后的事,誰也料不準(zhǔn)?!北R氏道:“夫妻一場,這臨別之際,他既然開口問了,我便也不必藏著了?!?/p>

  能不能罵醒他,這本不重要,重要的是,她覺得很痛快。

  將這些話說罷說盡了,日后沒有機(jī)會再見,她也不覺遺憾。

  而即便日后仍有再聚之日,她也沒什么好怵的——

  “倘若再見,不必再看他臉色,而該看我心情了?!北R氏嘆道:“也是沒辦法,誰叫我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爭氣呢?!?/p>

  她的次子日后也是一半崔氏的掌權(quán)人了。

  而她的長子,那可是崔璟啊。

  往后若哪個再有什么毛病,想找她不痛快,她便可甩甩手,嘆嘆氣道:【不必與我一個婦道人家多言,且同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說去吧。】

  想到那情形,盧氏心情好得簡直要捂嘴笑出來。

  她提起被雨水濺濕的裙角,腳步格外輕盈,笑著道:“走快些?!?/p>

  “是,夫人!”侍女舉著傘跟上,跟著笑起來,卻又莫名地酸了眼眶。

  風(fēng)急雨密,吹得油紙傘歪歪斜斜,待盧氏來到崔棠院中時,身上衣裙都濕了大半。

  “阿娘怎冒雨前來!”崔棠說話間,卻對上了一雙滿含閃閃笑意的眼睛。

  此一夜,母女二人同被而寢,夜話未斷。

  次日,盧氏便與崔棠動身離開了安邑坊。

  臨走前,崔棠去同父親告別,卻未見得父親的面,下人只道郎主身體不適。

  坐進(jìn)馬車之后,崔棠不禁道:“……阿娘,您說父親他是不是氣得厲害,再不愿見咱們了?”

  “怎這樣說你父親,他豈是這樣小心眼的人?”盧氏嗔道:“就不準(zhǔn)他是羞愧得厲害,沒臉見人嗎?!?/p>

  崔棠默然片刻,便也點(diǎn)頭。

  母親曾說過的,凡事不必給自己徒增心理負(fù)擔(dān)……嗯,那她就當(dāng)父親是羞愧好了。

  這樣一想,崔棠便也渾身輕松起來,透過車窗,最后看了一眼安邑坊的方向。

  盧氏母女離開后,崔家各處便開始暗中籌備起了諸事,并無人顧得上閉門不出的崔洐。

  而就在盧氏離京的第四日,一則令京師乃至天下嘩亂的急報(bào),自洛陽方向傳出。

  “報(bào)——洛陽城為范陽軍所破!”

  早朝之上,太子猛然瞪大眼睛,眼前垂著的珠毓劇烈震動。

  洛陽城破了?!

  怎會如此之快?!

  這亦是滿朝文武的心聲。

  洛陽陷落叛軍之手的速度,超乎了所有人的預(yù)料。

  作為東都,洛陽守軍的數(shù)量遠(yuǎn)高于別處,此番天子又及時命各州馳援……因此洛陽的防御兵力,并不弱于范陽軍!

  按理來說,兵力相當(dāng)之下,即便不敵,卻也至少能支撐一月之久……

  旁人或不知,但魏叔易知曉,天子本預(yù)備在這一月間,令江都軍趕去支援平亂……但誰也沒想到的是,洛陽在短短十日間便被范陽軍攻破。

  待追問起戰(zhàn)況詳細(xì),方知那些趕去馳援的各州守軍中,竟有大半數(shù)先后認(rèn)降,就此倒戈范陽王李復(fù)……

  趕來馳援的友軍突然倒戈敵軍,這讓洛陽守軍人心惶惶,士氣銳減,很快便顯露出敗象。

  百官嘩然惶亂間,魏叔易一顆心直直下墜著,似帶起呼嘯風(fēng)聲,這風(fēng)聲間有一道聲音清晰可聞——這便是氣數(shù)嗎?

  太子面容蒼白,冷汗涔涔,幾欲無法站立,腦子里一陣嗡鳴,反反復(fù)復(fù)回蕩著兩個大字:完了完了完了。

  而至今日,距他大婚之期,已不足十日。

  京中為此陷入震蕩之際,范陽王李復(fù)已入主洛陽宮中。

  三十歲出頭,蓄著短須,身形微胖的范陽王李復(fù),身穿藩王袍服,此刻立于漢白玉石階之上,望著宮殿樓宇,感慨道:“徐正業(yè)未成之事,今日竟叫本王達(dá)成了。”

  當(dāng)初徐正業(yè)欲攻入洛陽,卻被那常歲寧阻殺在汴水河畔。

  “王爺出身李氏皇族,實(shí)不必妄自菲薄,將自己同徐正業(yè)那等外姓亂臣相提并論?!迸着鍎Φ亩问堪涸谂蕴嵝训?。

  李復(fù)哈哈笑了起來,點(diǎn)著頭道:“是,正是!”

  他轉(zhuǎn)過身,一只手落在段士昂肩上,滿眼欣賞重視:“士昂,本王能走到此處,多虧你在旁相助!待本王入主京師,你想要些什么,只管同本王提!”

  段士昂微微笑了笑,垂首抱拳道:“多謝王爺。”

  李復(fù)又說了幾句允諾之言后,很快有宮侍上前小心翼翼地行禮,說是已備下了香湯美人,用以服侍王爺洗塵。

  李復(fù)眼睛微亮起,走了兩步,又忽然停下,轉(zhuǎn)頭道:“士昂,隨我同去!”

  段士昂道:“王爺先行,屬下還有事務(wù)未料理完畢。”

  “那便辛苦士昂了!”李復(fù)說罷,便示意那宮侍帶路。

  看著李復(fù)那急于享樂的背影,段士昂眼睛里閃過一絲輕視與不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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