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常奇怪的，這樣躺在叢林之中，聆聽著流水潺潺和偶爾幾聲鳥兒的嘶鳴，所有煩惱憂愁像是都逐漸遠去。
人類還是要生活在沒有天花板的地方，才能感覺到真正的自由，奔跑起來像自由的風，沉寂下來又像河岸旁頑固的石頭。
“顧小芒，你怎么會知道這個地方的?！?/p>
這個水潭在隱秘的山道盡頭，從老宅過來需要一番周折，小滿方才跟著顧矜芒左拐右拐，都有些暈頭轉向，而他能這么準確地來到這里，絲毫不像是一種偶然的闖入。
“那件事發(fā)生之前，”顧矜芒聲音幽幽的，似在想起了很久遠的記憶，“爸爸和媽媽帶我來過幾次，有時是夏天，有時是冬天?！?/p>
“夏天提著小桶抓小魚，熱了就跳進去洗澡，這里的水比游泳池的水總感覺涼快很多?！?/p>
“冬天就和爸爸一起釣魚，會無聊一些，有一次釣到了一條很大大的魚，還高興了好幾天?！?/p>
“后來被警察找回來，我排斥和他們兩個人接觸，就再也沒有來過這里了?！?/p>
午后的陽光沒了樹木的遮擋，就這樣落了下來，落在少年冷白的臉上，給濃長的睫毛染上了金粉。
這是顧小芒極少提及的時光，應當是美好的，小滿能從他的語氣聽出濃重的懷念之意，明明還是少年人，為何語氣卻有垂垂的老態(tài)。
“如果不是因為發(fā)生了之前那件事，”顧矜芒頓了頓，“我可能也會成為爺爺期待的那種人吧?！?/p>
“活在顧氏的光環(huán)下，扮演最優(yōu)秀的接班人，和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女人結婚?！彼饋恚S手抓過一把石子，投入水里，那些石子在水面上彈跳著，去到很遠，“我可能會遇見你，也有可能不會。”
“如果我按照那樣的軌跡成長，小滿哥哥，你是不會喜歡我的?！?/p>
他將手拍干凈，垂下鴉羽般的睫毛，碎發(fā)遮住陰郁的神情，明明就坐在日光里，他瞧著卻像是要隨著散落的陽光一起碎掉了。
小滿有些不忍，抬手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，聲音都有些顫抖。
“不會的，顧小芒，不論你是怎樣的，我都一定會喜歡你的?！?/p>
“真的嗎？”高大的男孩驚喜地抬起眼睛，美麗的眼瞳變得亮晶晶的，可很快他又變得低落，抿著唇，“不是那種喜歡?！?/p>
“你說的不是我要的那種喜歡。”他說著，又了無生趣地躺倒下去，兩只手臂交疊著枕在腦后，嘴里念叨著，“不是這種喜歡?！?/p>
“那你要的是哪種喜歡呢？”
小滿不解，可是他從小到大都是那樣喜歡顧小芒，恨不得將心臟都掏給他，只捂著心口，急急地追問道，“是哪種喜歡呢？小滿哥哥不懂，你告訴哥哥吧?！?/p>
“不說了，小滿哥哥不喜歡，知道了也會害怕。”
躺著的男孩閉上眼睛，就以為與世隔絕，低聲喃語后，轉過身去，給小滿留下了個孤寂的背影。
世界是那般靜謐，偶有幾只鳥兒飛過，有翅膀撲棱的聲音，小滿跪坐在地上，他細細地琢磨著顧小芒的話，卻百思不得其解。
他和顧小芒之間仿佛有一道堅硬而不可攀越的高墻，牢牢將他隔絕在外。
他定定地看著男孩的背影，忽然又覺得遙遠。
他在此刻才意識到，每個人都像是一座孤島，圈地為牢，顧小芒走不出來，小滿也走不進去。
可是不應該是這樣的。
在這之前，他們還說過要一起往前走，永遠不分開，為何又忽然生分了呢？
是因為顧叔叔和顧爺爺說的話嗎？顧小芒也想跟那位蔣小姐在一起嗎？他胡思亂想了許多，最后只能勉強壓下心底那股奇怪的酸意，強裝出體貼的口吻。
“我可以不畫畫的?！彼吨陆?，笑得比哭還要難看，試圖表述自己因為喜歡顧小芒而愿意做出的改變。
“以后我會好好學習，爭取跟你一起去也門學院讀書，或者我不上學了也可以，我可以陪讀，可能要帶上我媽媽，會比較麻煩。”
原來從小堅持的夢想，在喜愛的人面前，是可以被拋下的，小滿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不再畫畫，可是相比跟顧小芒分開，他覺得不畫畫似乎也沒有那么難以忍受。
“還是說你因為蔣小姐而苦惱呢？我也不懂什么是喜歡，但是我覺得真心總歸是最重要的?！?/p>
他垂著腦袋，糾纏著手指，明明心里酸澀得要命，卻也扮做知心哥哥的樣子。
一個沒有戀愛經(jīng)驗的人，偏要給一個沒有戀愛經(jīng)驗的人出主意。
“小芒，”他苦澀一笑，“我覺得只要你喜歡了一個人，那個人是沒法拒絕你的。”
他為蔣小姐一定會喜歡上顧小芒而感到欣喜又彷徨。
“如果那個人是你呢？”顧矜芒終于有了反應。
他回過身，那雙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小滿，像裝滿了沉甸甸的情感，那些情感從眼角傾瀉而下，化作了無比溫柔的神色。
“如果我說，我一直喜歡的都是小滿哥哥呢？”似是怕小滿害怕到逃走，他抓著小滿細瘦的手腕，用力到留下紅痕，“小滿哥哥，我一直都喜歡你，不是弟弟對哥哥的那種喜歡，是想擁抱你親吻你和你上|床的那種喜歡?！?/p>
“我之前跟你說我喜歡男人，其實并不是?！彼鄲赖負u搖頭，擰著眉，解釋道，“我好像只喜歡小滿哥哥，其他男人我不喜歡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