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后的人明明生得人高馬大,卻堅持要把頭擱在他肩膀上,不斷地磨.蹭,就像是狗狗做錯了事,就像通過這個主動去討好主人,小滿心里很亂,他說不出原諒的話,試著想要從牢/籠般的懷抱掙脫。
可他一動,那人就隨著收緊胳膊,勒在腰間的力道加重,小滿吃疼地同時,卻感覺到脖子上流過的水痕,以及那輕微的細(xì)小的低泣。
顧小芒哭了。
他從認(rèn)識顧小芒開始,就沒見過他哭,他永遠(yuǎn)是神氣的,冷傲的,高高在上的,像顆耀眼奪目的星星,原來星星也會落淚嗎?
顧矜芒不讓他看,等他轉(zhuǎn)過身,兩人相對,他就撇過頭去,盡力地壓制住自己的呼吸,但小滿還是捕捉到他紅紅的眼睛,紅紅的鼻頭,和起伏的胸膛。
他就像一只被主人踢走的狗,可憐兮兮地低下頭,跟小滿說,“對不起,小滿哥哥?!?/p>
“我只有你,我只有你,不要拋下我,好嗎?”
第025章
拋下,拋下,拋下。
小滿在心里不斷地重復(fù)這兩個字,幾乎要把牙齒咬碎,連同血肉吞進(jìn)肚子里。
誰會想要被拋下呢,小滿也不想被拋下,可是他一出生就被拋下了。
他年幼的時候,看見別的小孩子的父母,時常會感到羨慕且自責(zé),羨慕的是別人有自己的爸爸媽媽,自責(zé)則是因為他一出生就是個小瘸子,因為這樣的缺陷,他甚至不敢去怨恨任何人。
誰讓他是個殘疾呢。
想到這里,他的眼淚剎不住了,似涓涓流淌的河,也幸好有這些流不盡的眼淚,才不至于讓沉甸甸的悲痛將他壓垮。
殘紅的落日掛在遠(yuǎn)處的樹梢上,日頭照得他腦袋有些發(fā)昏,眼前人的擁抱很熱切,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。
小滿掙脫不過,就拿手碰碰那人結(jié)實(shí)的手臂,他的聲音哭過之后變得很沙啞,“你,你松開我吧,那個女人那樣,我,我不太放心,我還是要去看看?!?/p>
以往小滿做任何決定,都會顧慮顧矜芒的感受,先征得對方的認(rèn)同,之后才去做,可眼下,他或許是被尖銳的言語傷透了心,就連說話的語氣都帶了幾分疏離。
他不再叫對方“小芒”,他說的是“你”,極度陌生的一個稱呼。
顧矜芒徹底地慌了,死死抱住人不放,哭腔愈發(fā)明顯,“小滿哥哥,我陪著你去,我陪著你去?!?/p>
小滿不說話,用沉默代替了回答,顧矜芒定定地看了他半響,抬手想要碰他的臉,被猛地躲開了,小滿表現(xiàn)得像一只受驚的小貓,幾乎是要將脊背蜷縮起來,琉璃般的眼珠看著地下,輕輕地說了句,“走吧。”
他沒有去看顧矜芒的表情,而是自顧自地往前走,順著那個女人離去的方向,所以就錯過了顧矜芒眼底的晦澀似翻涌的海浪,和抿緊的嘴唇,明明整張精致的臉都籠罩在夕陽的余暉里,卻陰沉得如同山雨欲來。
兩人誰都沒有說話,小滿擔(dān)心那個女人的安全,腳步加快了許多,原本他慢吞吞地走,跛腳的狼狽就會少一些,可他莫名感到心慌,也就管不了這些,只顧著不動聲色地躲開顧矜芒伸過來的手。
顧矜芒想要牽他,可是他現(xiàn)在不愿意,他很難過,顧矜芒擁有的東西太多,永遠(yuǎn)都不可能明白他的感受,從前他以為顧小芒能懂,如今明晃晃的事實(shí)擺在眼前,原來顧矜芒是不懂的。
這世界依舊是他一個人。
“小滿哥哥是打算一直生我的氣嗎?”
此時的顧矜芒已經(jīng)全然沒了方才的慌亂,他像是從被拋棄的失落中走了出來,取而代之的是被忽略被無視的憤怒,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梁小滿,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小滿的去路,不論小滿往哪邊走,他都像一堵墻擋在他身前,半點(diǎn)沒有要退讓的意思。
小滿張了張嘴,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。
他的心里很亂,有很多種情緒糾纏在一起,有失望,也有失落,他是個極其脆弱敏感之人,生人的言語尚且能讓他在意到徹夜難眠,更何況是顧小芒說的話。
可顧矜芒說的明明都是真的,就是因為過于真實(shí),以至于讓他無法再欺騙自己,他是在遷怒,因為顧小芒揭開了他最后一層破爛的遮羞布,讓母慈子孝的幻想轟然倒塌,化作了一地的碎片。
他白著臉,輕輕地?fù)u了搖頭,“沒有生你的氣,我在生自己的氣?!睔庾约嚎尚Φ男能洠谷粫仐売H生兒子的父母抱有期待,氣自己在被拋棄了之后,竟然還會去渴望一份親情的溫暖,想要得到媽媽的擁抱。
“那為什么不給我牽手呢?”
顧矜芒沖他笑,他的黑發(fā)被夕陽染成一片金粉,長長的眼睫都墜著光,沖著小滿露出了危險的虎牙,如同家犬撕去了偽裝,露出豺狼的本質(zhì),如果小滿不好好回答,他隨手都會撕咬上來,將東坡先生咬得血肉模糊。
小滿有些害怕這樣的顧小芒,他分明是在笑,可是他的眼睛黑黢黢的,看著沒有半分笑意,像個深不可測的黑洞,要將人吸進(jìn)去,關(guān)起來,他不想被關(guān)起來,于是只能搖搖頭,很窩囊地說,“沒有不給你牽?!?/p>
話音一落,就有一只手放在他面前,骨節(jié)分明,似根根蒼勁的松竹,膚色像潤澤的玉,指間有打拳留下的厚厚的繭,冷白的皮肉下卻有勃發(fā)虬起的藍(lán)綠色血管。
小滿陪著顧矜芒練拳,曾經(jīng)看過這只手打爆了一個很大的沙包,里邊裝的豆子嘩啦啦地滾落了一地,顧矜芒面無表情地擦了擦汗,就踩著滿地的豆子過來牽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