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與假
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,他無法掩飾那瞬息的停滯表情。
心底更是好似滲透出點點酸澀的液體。
猝然間,那股巨大的預(yù)感攥住他,離奇得令他難以置信。
可偏偏,一切又都是詭異中的合情合理。
少年眼底情緒變換。
有不解,有震驚。
更多的,卻是受傷。
猶如初生的小獸,來到此地,驟然發(fā)現(xiàn)軟綿草地下遍布荊棘。
他受了傷害,到頭來,荊棘的根部是與草芽緊緊相連的。
紀(jì)黎抬眼望他,情不自禁想同他解釋,但席澈卻并未看她。
那荊棘并非出自她本意。
她對他的好是真的,那些話,也是真的。
眼前的迷霧徐徐散開,他像是在思考。
也像是在回憶。
試圖把命運握入鼓掌間,卻兀自被其一拖再拖,懸吊在漲滿回憶的瑣碎裏。
他在尋找紀(jì)黎愛他的證據(jù)。
可
太宏大的感情,本身就是最大的虛無。
紀(jì)黎對他的好意與情動,本身就是從欺騙土地裏長出來的花蕊。
那是由他的愛澆灌的。
席澈站在雪地裏,眼尾處的那顆小痣像是灼在雪上的朱砂,禁欲又靡麗。
身旁幾步處的火焰隨著寒風(fēng)愈發(fā)得大了,似是又要卷土重來,燃成一片。
火光如淚水般流淌,似是燃燒到了他的心底,灼痛感刺激著每一根神經(jīng),他的嗓音喑啞,“你為何救我?”
“你說清楚?!?/p>
猩紅的火焰布滿他周身,連帶著那雙眼也隱隱透著股瘋狂。
他在找答案。
身旁人的聲調(diào)很輕很淡,卻令她心中酸澀不已。
紀(jì)黎不敢直視這目光,只是咬著嘴唇,眼睫也不自主地發(fā)著顫,“自然是...不想你受欺負?!狈路鹗裁催煸诤黹g,言語未盡便猛地斷了。
他聽了這話,語調(diào)一開始仍是極輕,“你騙人?!?/p>
“從頭到尾,這一切...一開始就是個騙局?。 绷阈堑难E不知何時沾到了面龐之上。
少年的額間泛著醒目的紅,覆于他的小痣之上,妖冶艷麗。
話語裏聲聲泣血,“你救我,你待我好...難道不是為了將來給你的家族求個庇護?!”
“你敢說,你沒有這個心思嗎?!”
“姐姐...你敢嗎?”他低頭睨她,目光譏諷。
見紀(jì)黎不語,他眼神裏的覆雜情緒慢慢變濃,直至火苗徹底湮滅。
眼眸漆黑,抿著唇。
直勾勾地看向她,眼底帶著點毋庸置疑的意味,忽地笑了,“我真傻啊,竟然還相信...”
相信這是上天的救贖,是好運。
相信他的一生,本沒有這么苦。
相信...她。
他垂著眼簾,鴉羽長睫投落暗影。
本章未完,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一如他整個人,都被籠罩在這片蒼蒼雪幕的暗影之下。
信任一旦崩塌,剩下的一切便都是有跡可循的蛛絲。
本就日短承受踩踏的冰面,一下子再也支撐不住——
紀(jì)黎慌亂間上前幾步,去牽他的手。
少年連藏在衣袖下的指節(jié)都是冷冰冰的,她下意識握得更緊了些,“不是假的,不是的?!敝馗仓?。
好似這般,吐出的話語便能更具說服力。
他沒拒絕,也沒如往常那般回握住她。
眼底的窒息感觸而可見,卻也有著遙不可及的希冀,視線緊緊鎖著她。
“倘若,我只是一個普通的,受了欺負的佛門子弟...”他似是不想再問,可又忍不住,“你還會救我嗎?”
紀(jì)黎努力輕輕搓著他的手,試圖帶去些溫暖,“會的,我會的,席澈?!睘樽约恨q解,“我與你的那些相處,怎能做得了假呢?”
“你的感受是真的,我的愛也是真的。”有些帶著哭腔,“是真的...”
他註視著身旁的人許久,久到紀(jì)黎以為他又要扭頭逃避,才再度開口,“是嗎...?”
像是自問,輕如鵝毛,轉(zhuǎn)瞬間便消散于白色霧氣中。
連帶著那些信任與情意,都被一并打了折扣。
席澈深深地凝視著她。
他的眼睛很漂亮,在雪色的映襯下尤是相配。
這雙眼合該是溫和的,生動的,如今...卻滿是疑慮與猜忌。
恍若摔碎的瓷器再度被強行拼湊起,啞著聲音有些不可置信問她,“是真的嗎?”也更像是在強迫自己相信。
這是真的。
他說這話時整個人都像是飄在鋼索上,搖搖欲墜。
紀(jì)黎忍不住拽地更緊了點,“是真的...這次,是真的,我保證。”剝掉他的劍,緩緩摩挲著他手上因失神緊握劍身劃出的鮮血。
雪花飄落,墜于眼睫之上。
尖銳的痛感從手心傳出,似是無聲地在幫助席澈清醒。
他握劍的手太過用力,隱在顫抖。
甚至于,劍柄上的血痕都已經(jīng)快干了,他手上的卻還在流。
汩汩的血接連從傷口處冒出,竟好似恍然未覺一般。
絲毫不在意,靜靜看著她,不出聲。
直到紀(jì)黎拿出隨身帶的藥酒,席澈的眸光才微微一凝,有了焦距。
他整個人瞬間靜下來,即使全身淋滿無望的污穢物,也什么都不管。
只直直望向眼前的人,恍惚又無措。
那是初時,她送給他的第一個東西。
若是往常,他定會順桿爬。
少年如今唇邊泛著白,額角冒著細密的汗珠,混合凌凌冷風(fēng)。
他死死咬住嘴唇,嘴唇嵌得極深,下唇上已是鮮血淋漓。
低垂眼眸,避開了她的目光。
紀(jì)黎把藥酒灑在他的傷口處,亦是沈默。
見他眼神閃爍,悄悄低頭瞧她,才道:“天寒地凍的,要快點止血,免得越拖越不妥?!?/p>
下一瞬,這聲音又戛然而止,仿佛剛剛的聲響只是聽者的錯覺。
席澈乖乖站在那,沒動。
但紀(jì)黎心知肚明,他聽到了。
兩人一時間誰都沒再繼續(xù)。
風(fēng)雪聲大,天色已全然變暗。
本章未完,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馬車破敗不能再用,好在剛剛車夫見情況不對,事先已經(jīng)離開去找附近的住店詢問。
紀(jì)黎正心神不寧,猶豫著怎么開口。
草叢之內(nèi)卻不知從哪兒驟然射來一支箭。
勢如破竹,速度極快,竟是直直奔著她來的!
微微楞神間,身側(cè)的人卻猛然轉(zhuǎn)了方向,將她緊緊擁入懷中。
抱得極緊,指節(jié)微微發(fā)顫。
那是一個人下意識地反應(yīng)。
她再度與他對上,這次,她看清了。
那是愛,少年人的愛,具化而來。
那是
她欺騙的,辜負的,誠摯熾熱的愛。
箭身沒入席澈的后背,惹得她忍不住驚呼出聲,“你...!”
心頭仿佛被千斤的巨石壓住,喘不過氣。
她兀自被這種難過雜糅住,箍得渾身發(fā)痛。
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,沒入席澈的頸脖間。
暗影遮蔽住他大半張臉,臉上的神情淡淡。
他頓了兩息,骨節(jié)卻絞得泛白。
下一刻,草叢裏那人便被捉了過來。
那是個紀(jì)黎未曾見過的人,眉目深邃,鬢發(fā)染霜。
她聽見席澈冷冷地吩咐那人,“殺了?!?/p>
紀(jì)黎抬眼,卻發(fā)現(xiàn)那人正在看著她。
目光中滿是恨意,觸而驚心。
直至到了客棧,她都還未回過神。
站在席澈的房門外,有幾分躊躇,試探性問他,“阿澈,我,我能進來嗎?”
良久,屋內(nèi)都未有動靜。
紀(jì)黎心下嘆了口氣,放在門上的手也一并收回,剛轉(zhuǎn)身沒走幾步,門卻自己打開了。
室內(nèi)一片漆黑,一絲光亮也無。
她楞了楞,想到車夫的話,一時沒有動作。
半晌,到底是拗不過心中想法,輕步走了進去。
少年躺在床榻上,眉眼緊閉。
應(yīng)該是自己草草上了藥便睡了,呼吸聲極輕,幾乎不可聞。
紀(jì)黎站在暗處,隔著些距離望了會兒。
明明路上,這人還將大半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。
甚至,也默認了她上藥的行為。
她垂下眼,緊緊咬著朱唇。
像個犯了錯又渴望原諒的孩童,無措得緊。
半晌,悄無聲息離開了。
待門一合,床榻之上的人才緩緩睜開眼,全身泛起顫栗。
他的牙關(guān)咬得極緊,方才,連出聲的勇氣和力氣都消失殆盡。
淚水苦澀而濃烈。
窗外夜色斑駁變換,簌簌白雪下,月光透過檀紗窗映照在他的臉龐上,時明時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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