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于如今李老頭所說的一字一句,我都是銘記于心。
“未來,要不直接歸隱吧,世界之大,總歸有自己的容身之處的,人活一世,怎么活其實都沒有所謂的高低貴賤,死后什么都是虛妄的?!?/p>
一聽李老頭說出這話,我面色頓時一變。
“師父,這個…我做不到?!?/p>
面對我的拒絕,李老頭也并未再勸阻我什么,他只是微微一笑。
“隨你吧,人之一世,所經(jīng)所歷所往,不過命運使然罷了,我不強行摻合指導(dǎo)?!?/p>
我也沒想著再去央求他,再去為我做什么,即使此去未來是危機重重,但男人存于人世,終究是需要自己去面對那十面埋伏的。
我也很清楚,走到這一步,全然是因為我年少得了青云志,沒有掌控好人生的原因,不過我決然不可能就此認(rèn)輸。
這是一個心結(jié)不解開,我活著也很難受。
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,我一如以往,侍奉著李老頭,在成都的街頭巷尾游蕩著。
李老頭這一輩子都是一個樂天派,一個無論面對怎樣的事情,都穩(wěn)如泰山的老頭。
這個灼灼夏日之中,他一邊抽著煙,一邊帶著我來到一處金鋪當(dāng)中。
我詢問道:“師父,你…你要買金子???”
李老頭笑了笑,滿臉的皺紋擠做一團(tuán):“你那個倒霉的楊婆婆跟了我一輩子,最后連個名分都沒有,我想跟他結(jié)婚,給他買一個金戒指,權(quán)當(dāng)憑證了。”
聽到這話,我眸子頓時發(fā)紅,不過為了不打破這一份的祥和,我還是笑道:“這人,還挺仗義的?!?/p>
李老頭嘿嘿一笑,隨后便走進(jìn)金鋪之中,在面對琳瑯滿目的金銀戒指,李老頭最終相中了一枚,篆刻著一朵金花的戒指。
他握在手上,是看了又看。
“好看啊,真的好看?!?/p>
最終,我們選定了這一枚戒指。
之后,我們便來到街角,找了一家面館吃飯。
我們師徒二人叫了一斤白酒,就著一碗干雜面就開始喝了起來。
也就在我跟李老頭碰杯之時,一個穿著校服,戴著紅領(lǐng)巾的小胖子悠悠從街邊走了過來。
小胖子進(jìn)店便喊了一聲:“老板兒,來三兩牛肉面。”
“馬上哈?!?/p>
李老頭盯著這個小胖子,頓時笑瞇了眼。
“嘿嘿,那個胖娃兒,過來過來?!?/p>
外邊本來就熱,小胖子渾身上下都是汗,他也不怕生,見李老頭在喊他,便從鄰桌坐了過來。
小孩兒擦了擦鼻涕說道:“你有事兒嗎?我是少先隊隊員,有啥事兒你給我說。”
李老頭咧嘴笑道:“少先隊,這么牛批啊?”
一聽這話,小胖子頓時笑著拍了拍胸脯:“肯定牛批澀,今天學(xué)校才給我頒發(fā)的紅領(lǐng)巾,等初中了入團(tuán),上大學(xué)了入黨,長大了建設(shè)新中國?!?/p>
“這么牛批的娃兒,能不能陪我喝一杯啊?!?/p>
聽到李老頭要他喝酒,小胖子頓時擺了擺手:“這個使不得哦,老師說了,酒是害人精?!?/p>
說完話,小胖子就要走,但很快,便被李老頭給抓住。
“小胖子你莫走,白酒不得行,健力寶總可以嘛,老板兒,給拿一瓶健力寶?!?/p>
“嘿嘿,要的?!?/p>
說罷,老板便從柜臺給拿了一瓶健力寶。
對于這個高級零食,小孩兒眼睛頓時就盯在上邊了。
“你真的給我買了喝??!”
“嘿嘿,起開,喝嘛?!?/p>
“好嘞,你這個老漢還怪好的?!?/p>
也就在小孩兒準(zhǔn)備喝的時候,李老頭一手又給打住。
“等哈,我們碰個杯?!?/p>
“好好,干杯老爺子?!?/p>
“我們可是在新中國見面了。”
聽到李老頭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,小孩兒也是下意識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。
“嘿嘿是呀,咱們又在新中國見面咯?!?/p>
眼下李老頭所做的一切,我都沒能看懂。
直到很久之后,我這也才明白了一切。
這個年代的少先隊員的瓶子,跟他的酒杯觸碰了之后,一場跨越了十多年的約定,在此一刻,劃上了一道完美的句號。
一頓飯吃完,我們便再一次回到了青城山。
煙雨亭臺的傍晚,再一次被一陣陣濃霧籠罩,其中雨氣朦朧,猶如涉足仙人之境。
亭臺之上,紅燭燈起,李老頭笑著將金戒指戴在,早已是淚眼朦朧的楊婆手指之上。
楊婆婆擦了擦淚水:“你這個老家伙,搞這些干啥?!?/p>
李老頭笑道:“跟你談了幾十年戀愛了,這他媽要是換別的女人,估計早跑了,所以這個到了最后嘛,肯定要給你名分澀,免得我死了,你背著說我耍流氓?!?/p>
“一天不正經(jīng)。”
縱使嘴里如此的說,但楊婆婆面上終是露出一抹幸福的笑意與一抹極致的悲傷。
五弊三缺,但凡學(xué)了比較絕的玄門本事,必是要經(jīng)歷的,師父無法結(jié)婚,臨到最后,總是要將這一抹缺憾給補全了。
我仍舊是記得那年那日,楊姨在廣元西河之畔說的那一句,存仁不娶,鳳芝不嫁的情愛之詞。
臨到這一夜過后,一切都劃上句號了。
這一夜的煙雨亭臺,風(fēng)雨跌宕,簌簌細(xì)雨不斷的席卷著這一片山野。
李老頭轉(zhuǎn)頭笑著看著我,就那么帶著一抹恬淡笑意的盯著我。
亦如十二歲那一年,他一身邋遢,與我初見之時候的那樣,猶如一名慈愛的母親,同樣也是一位嚴(yán)厲的父親。
“我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,就是收你龜兒子當(dāng)徒弟了,看著你漸漸長大成人,看著你漸漸洗滌心性,好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啊。”
“九心娃兒,再見了?!?/p>
李老頭來到我面前,用那一只粗糙的手,扯了扯我的臉,隨后便在一陣陣暴風(fēng)驟雨當(dāng)中,倒在了我的懷里。
這一刻,我內(nèi)心是空的。
我就那么愣愣站著,感受著那還有余感的觸感,注視著栽倒在我懷里的這個老頭子,一時間覺得很怪。
此時楊婆婆早已是傷心的昏厥過去了,即便是冷承澤跟江月眠無不是一臉的淚容。
唯獨我,這個在我生命中無比重要的老家伙死在我懷里邊,我竟然是…感受不到,哪怕一點點的傷感之情。
冷承澤來到我跟前,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不要太傷心了,想哭就哭吧,兄弟?!?/p>
就此沉默了良久,我淡淡說道:“你說…我是不是心太硬了?師父死我懷里邊,我竟然哭都哭不出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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